《疯狂郁金香》，[英]安娜帕沃德著，褚晓瑾、梁英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定价：258元

　　我一直在主持一个名为“多识植物百科”的植物分类和文化知识的在线百科网站，这让我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以“条目”作为单元来构建知识框架。比如：人类现在栽培的花卉有上千个门类，与每类花卉有关的知识，在我脑子里都可以“写”成一个条目。对于某类花卉，你掌握的知识越多，这个条目便越长，甚至可能需要拆分成多个条目。在读到《疯狂郁金香》之前，我所掌握的郁金香类花卉的知识，大概可以写成一个中等长度的条目。

　　首先是郁金香的分类。因为我一直在关注和整理全世界植物的最新分类系统，这部分内容我比较熟悉，所以可以占到整个条目的一半篇幅。按照几十年前的“经典”分类系统，郁金香属于百合科，而百合科是一个有着200多属、3500多种的大科。20世纪末，学界开始广泛利用DNA研究生物亲缘关系，进而重建生物分类系统，于是动植物的分类经历了一场性变化。在这个过程中，百合科被拆分成许多科，以至于今天的百合科只剩下了15属、600多种。幸运的是，郁金香属仍然留在了这个狭义的百合科中。

　　不过，在分子时代，郁金香属的范围发生了少许变化，其中，原产东亚东部的老鸦瓣类独立为老鸦瓣属。除此之外，郁金香属的“生态学形象”更为统一，主要是生活在中亚和周边的干旱、半干旱地区草原和高山草甸中的早春类“短命”植物，中国新疆和内蒙古地区亦有郁金香属。

　　其次，是有关栽培郁金香的文化常识，占整个条目剩下的一半。我曾经写过介绍栽培郁金香起源的科普小文，提到最早驯化和栽培郁金香的是土耳其人，他们从中亚把一些郁金香属野生种带到土耳其，经过漫长的驯化和杂交，最终育出了最古老的一批栽培郁金香品种。16世纪时，郁金香被欧洲人引种到西方，很快在荷兰发扬光大，由此引发了1636年1637年间著名的“郁金香狂热”金融投机事件。郁金香很晚才被引入中国，“郁金香”这个名字不是中国人起的花奔知识，而是日本人创造的。可惜，这个名字并不好，因为郁金香既和中国原产植物“郁金”没有亲缘关系，绝大多数品种的花也不香，而它又很容易引起误会，让人以为唐诗中的“兰陵美酒郁金香”之类诗句提到的就是这类花卉。

　　应中信出版社邀请，我翻译了美国记者、纪实作家迈克尔波伦的《植物的》。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人类驯化作物让自己获益”这件事只是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反过来从植物视角看，也可以认为作物通过利用人类的而驯化了人类，从而让自己获益。波伦用这个新奇的视角写了四种植物的故事，其中一种正是郁金香。

　　波伦写到，荷兰“郁金香狂热”事件前后，最昂贵、最受欢迎的品种是花被片上呈现出极为复杂而精致的杂色斑纹的品种，其实那些斑纹是感染病毒之后呈现出的症状，这种病毒会严重影响郁金香的繁殖，对郁金香产业弊大于利。按照波伦的视角，可以把这个现象理解为“病毒通过操纵郁金香的外观，进而利用人类的扩散了自己，使自己获益”。这种理解甚至可以用英国牛津大学教授、科普作家理查德道金斯的名著《自私的基因》一书中的同名理论来进一步深化病毒的基因是自私的，可以操纵作为其寄主的郁金香的基因，使之呈现出奇特的色彩，然后经由人类的选择使病毒基因也被选择。这样一分析，一种令今天的郁金香栽培者唯恐避之不及的病害，便呈现出别样的科学趣味。

　　《疯狂郁金香》是英国园艺作家安娜帕沃德专门针对郁金香及其历史和文化写的一本通俗读物。这本书依据最新的分类学研究成果，用四成篇幅介绍了郁金香的野生种与重要品种。在有关郁金香的历史和文化部分，书中详细描写了奥斯曼帝国宫廷和高层对郁金香的痴迷程度，也详尽介绍了从郁金香传入欧洲到荷兰爆发“郁金香狂热”事件的历史。

　　作者是英国人，对英国的郁金香栽培历史着墨较多，有些信息让人耳目一新。英国园艺界很重视育种的独立性，自行建立了郁金香育种所需的种质资源库，从而形成了与欧洲不同的育种特色。在19世纪中叶，英国郁金香栽培最盛的时候，南北方的种植者甚至因为竞争还产生了冲突。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到19世纪末，英国的郁金香栽培逐渐衰落了。“达尔文”郁金香的命名，大概可以作为衰落的标志。它是用英国著名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的姓氏命名的，经达尔文的儿子弗朗西斯许可，于1889年投放市场。只不过，培育它的并不是英国人，却是迁居荷兰的德裔园艺师雅各布海因里希克雷拉格。

　　顺便说一句，我在网上查到，克雷拉格的独子恩斯特子承父业，也是著名园艺师。其合作者用他们家苗圃提供的“达尔文”郁金香，杂交出“孟德尔”郁金香，以现代遗传学的奠基人格雷戈尔孟德尔的姓氏命名。中学生物课本上的两大著名科学家，都成了郁金香的名字，这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小知识！

　　掩卷之余，我总不免想到一个问题：几百年来，郁金香的历史起起伏伏，受人欢迎的品种换了一拨又一拨，但至今仍然是最为常见、商业化最成功的花卉品类之一，其诀窍何在？对此，我觉得迈克尔波伦说得有道理郁金香这类花卉有丰富的种质资源，可以呈现出极为多样的形态，因此“能够一次又一次重塑自身，迎合审美或气候的每一次变迁”。郁金香的成功秘诀，似乎呈现出一种寓言式的趣味，甚至可以启迪人生了。谈球吧